大约不称职的枕边人也对此感到惊讶,一时之间难以将薄丛同酗酒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甄唯在数分钟后回复,称他会尽快赶过来,在此之前麻烦雷蒙德将薄丛面前的酒尽可能收到一边。

    雷蒙德见对方在措辞间委婉地请他没收掉薄丛的酒杯,不免有些难以置信地腹诽道:这可完全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难道你认为谁都像你一样在薄丛先生面前拥有特权吗?

    插手了原本轮不到他来管的家务事,雷蒙德状似无意地熄灭屏幕,将手机收回口袋里,仿佛刚才只是略略查看了一眼时间。

    在此之后,雷蒙德漫无目的地抬眼望了望,外面雨势不减。雨水已经挂成无数支离破碎的镜子,清楚而冷然地映出三年前的回忆画面。

    相仿的雨天,寒意彻骨。如果天空之中也砌有城市,那天的雨或许将其间透明的细瓦也牵扯了下来,在地上溅起蔼蔼白雾。通身漆黑的奢侈跑车半隐在雨幕中,车灯雪亮刺眼,径直劈开雨线。在那一天,经过长时间观察,身为供职于这个世界上办事风格最为风驰电掣、掌握的信息最为准确全面的机构部门的天骄传奇,他们像头一回被唤醒恻隐的常情与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在那次私底下行事相较平常一贯的作风显得那么低效,束手束脚,数月以来终于通过助手第一次同身为目标人物的甄唯实现言语上的有效接触。

    “长子在他母亲生活的地方度过了一个充实难忘的假期……在那里爱上了装扮他看中的那位美貌惊人的东方瓷娃娃。”科穆低沉的话语犹在耳畔,他背后家族财富泼天,地位在佛州一众豪门之中稳固得无可撼动,不屑于登上财富榜,而人人却心知肚明他的富有尊贵,“现在,我的儿子尚未玩腻游戏,那个漂亮的孩子却消失不见了。”

    “他想雇佣您寻人?”被专人恭敬而礼数周全地送出宅邸,关上车门之后,雷蒙德活像从方才科穆的那席话里听见什么天方夜谭,声音难以控制地显出粗犷,不无讽刺地刻薄道:“古老的金融家族这一代的继承人竟有一个总统梦。”

    找到传言中令人倾倒的美人对于手眼通天的薄丛来说不值一提。让豪门巨室念念不忘的瓷娃娃的确无与伦比,雷蒙德必须承认,甄唯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人,值得老派低调的贵族为儿子开口让薄丛卖一个人情。但人情卖得太大了,在他看来,薄丛投入了远超必要的关注,视线在那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太久了,令人发自心底感到罕见。薄丛早已锁定了甄唯的位置,却出于一种不可多得的不忍和重惜,没将他的踪迹透露丝毫,反而将他保护了起来,一切在不动声色中进行,纤悉无遗。

    甄唯一直在病中,几乎一度威胁到生命,在搬来雪城的半年时间内都未能自如地出门,令人不舍得贸然加以打扰。直到那个雨天,他独自涉足雨中,外衣已经不觉浸湿,显得那么安静,脆弱,那么的冷。被狭长的雨水割得体无完肤,他纤柔的身影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的肌肤透出大病新愈的苍白透明,像一支在雨中淡香湿润的铃兰花,衬得如注的雨水冰凉刺骨,粗暴锋利有如玻璃渣碎片,令他纤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但他神情十分淡静,站在那里仍然如诗如画。

    待在车里的几个男人都清楚地知道他虚弱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淋雨。在数月的时间里已经将他观察得太久,即使甄唯无从察觉,薄丛对他已经显出难以言喻的特殊。薄丛下车时,眉宇之间透着冷峻,他虽然十分年轻,却已经久居人上,气质不怒自威,微微蹙眉时令周围噤若寒蝉。

    助手收到薄丛的交待,快步将车里备用的雨伞毛巾拿去递给甄唯。“……薄先生让我交给您。”助手是个坚毅硬朗的男人,和他说话时却不由自主红了脸,显出一丝忸怩。

    听见助手的话,以那种轻得仿佛怕将他碰碎的声音说出来,甄唯脸上表达礼貌的笑意疏离浅淡,“谢谢……我身上穿着雨衣了。”他身上的确披着一件雨衣,近看才能发现。雨衣是透明的,让他看起来跟浑身湿透也并无区别,发梢像是在滴水,脸庞滑落的雨流令他仿佛无声落着泪。

    甄唯慢慢抬眼,随着助手的话语向薄丛的方向投去了下意识的目光。薄丛站在远处没有走近,视线沉默冰凉地掠过来。大概被那样高雅神秘的男人亲自目睹狼狈,令人有些说不出的赧然,甄唯安静地垂了垂睫。

    “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助手看他刚才的神情恍若在寻找什么,又斟酌着询问他是否已经找到所想。甄唯抬睫时仍望着薄丛的方向,微怔了片刻,回过神,而后对助手轻轻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雷蒙德尽职地为薄丛撑着一把宽阔的黑伞,他所掌握的高超的唇语技巧在此处也派上了用场,雷蒙德将甄唯简短的回答毫无偏差地转述给了身旁冷冽的男人。

    雨水连接回忆,那时初至此地的甄唯还未到成年生日,三年时间过去,相比以前,他脸上淡去了一点稚感,多了一点冷若冰霜,更摄人心魄。